晚桃叹了一口气，道，“我们府上的李供奉原是宫中邓公公的干女儿，听说了先生家的事，李娘子人微言轻，做不得什么主，但是心中十分过意不去，偏府里太太身边离不开她，便托我来向先生家道歉。这些是她一点心意，还请杨先生不要推辞才好。”
小杨大夫闻言勉强勾起的笑容顿时一僵，顿了顿让开了门，侧身请道，“姑娘请进来说话。”
晚桃低着头，跟着进了门内，里头院子原是回春堂后头制药的药房，正有五六药童学徒在几个老工人看管下在院子里捣药炮制。
小杨大夫将人请进院内厢房中，房内门户大开，房里也摊着一堆药材，只摆着一套桌椅，桌帷椅帔俱是半新不旧，满院子屋子都是药材味儿，冲得婆子打了几个喷嚏，晚桃皱皱眉头，屏息片刻方才忍住了。木头捧了药茶来，各自落座。
小杨大夫道，“这屋子院子里炮制制药，味儿是重了些，又杂乱，只是也没别处，委屈姑娘了。李娘子也太小心了，在下心里知道此事与李娘子不相干，原是我无能。李娘子如此实在让我汗颜。还请姑娘替在下回绝了。”
晚桃劝道，“先生也知道我来这一趟并不容易，我既然送了来，便没有原样拿回去的理。先生就当宽李娘子的心罢了，大多是些药材，我知道回春堂常年自己掏钱救治穷苦人家，先生权当是替病家收下的便是。”
说完晚桃便示意木头去接婆子手里的东西。
木头左右看了看小杨大夫和晚桃，面上十分为难。
小杨大夫略看了看礼单，叹了口气，到底示意木头收下了。
木头小人一个，到底拿不了这许多东西，原也是晚桃同婆子俩分拿的，那婆子便跟着他一道下去放东西。
晚桃从怀里拿出钱袋子来，倒了五六个金银锞子出来，道，“从前我当差忙，木头拜师未曾能出来，这些日子多仰仗先生照顾教导那孩子。这些全当做脩金。”
小杨大夫忙推辞道，“我既收了木头那孩子，照顾他原是分内之事。他在回春堂做学徒，半学半工的，哪有再收脩金的道理。况且哪有这许多的，这算都二十来两银子了，便是一年请个秀才先生也绰绰有余了。姑娘自留着便是。”
晚桃道，“先生怎不说还管那孩子吃住呢，我听说那小子还拿了许多回去给他妹妹呢。我在府里当差，一切都有定数，太太慈善，并不差这些个，也没处用去。”
小杨大夫正色道，“姑娘何必哄我呢。我同父亲也常有到各家大人家看诊的，同各家管事也多有来往。姑娘在高门里当差，就算是十分体面的，想来也不过一个月一吊钱，便是主子多有赏赐，姑娘还替木头他娘和妹妹交租金呢。我听木头说姑娘是托人回乡置地的时候寻着他们的，既买了田地，又花钱租房。想来往日里还要同人送礼孝敬。这些锞子花样虽好，却有一二成色旧了，想来是姑娘攒了许久的。何况回春堂经营几代，收的学徒许多，且没有这样的事。我若是收了姑娘的锞子，别的学徒可如何是好？姑娘快收回去罢。”
晚桃道，“既如此，就当是我托在回春堂以资助瞧不起病的人家。我小时候是苦过的，知道不容易，轻易一家死绝了也是有的，便当积福了。”
小杨大夫见她执意，尤要再劝，晚桃忙止住他，又道，“我往年也跟着老爷太太资助过六疾馆，却不是心血来潮。扬州没有这样的地儿。与其捐进了庙里，倒不如放在回春堂便宜。回春堂几代救死扶伤，行善积德，乃大福大善的人家。先生何必因为那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人反而自误了。”
晚桃多年来练出来的察言观色，自是看出小杨大夫对退婚一事十分失意，虽不至于失魂落魄，倒也有□□分灰心自嘲。
小杨大夫一愣，摇摇头，苦笑起来。他能不灰心吗？他老子娘最宠爱自己这个老来子，比之哥哥们的婚事用心十倍，特地给他寻了个秀才家的小姐定亲，当时定亲之时可下了不少功夫，家里兄弟感情虽好，便也常半含酸的提起来笑他。到头来，未婚妻却是宁可嫁一个没根的太监也不愿意进杨家门。若是好生退婚也就罢了，偏都走六礼了还悔婚，不仅翻脸且大张旗鼓上门，丢下金银嘴上威胁，十分傲慢得意，生生将老母亲气病了去。到今日还有许多人在回春堂门口说闲话，厚道的劝慰一二。还有起子小人，传些恶心人的话。他和哥哥们唯恐父母气出个好歹来，商议了一番，才接了人去二哥的别院修养。
小杨大夫心思简单，只觉是自己连累了父兄，连日来灰心不已。如今听见晚桃认真之语，心中甚慰，起身作揖，道，“季多谢姑娘。姑娘既然执意，我也不该再劝，只是我只收了这两个金锞子，这也值当许多了。旁的银锞子姑娘自留着吧。回春堂的规矩，若有善人相济，要记下数额给凭证，善金所用自有一个账本，姑娘日后拿着凭证便能查看。我一会儿为姑娘登个记。”
晚桃并未推辞，说话间木头领着那婆子回来了，杨季又打发木头去取那账本，木头又一溜烟去了。晚桃让那婆子一道坐下，等木头回来，登记妥当，方才告辞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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